白江口海战:唐朝打了中日历史上第一仗(2)
白江口。 公元663年8月17日,白江口海面上,两支舰队在武装对峙着。第一次面对面看到头上梳髻、手持长弓的矮个头倭人,身经百战的大唐士兵没有多少感慨,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和强悍的突厥人、吐蕃人、高昌人、高句丽人战斗过:蛮夷人不过如此。 唐日两军的实力对比为:唐军170艘战船,二万人(含新罗兵五千);日军1000艘战船,三万二千人(含百济兵五千)。 日军在人数上占优,尤其战船几乎是唐军的6倍,但是唐朝国力富足,战船主要是楼船、艨艟、斗舰等高大船只,加上走轲、游艇、海鹘等小型船,特别是还有一种配备了火器的“火舰”,战斗力明显占上风。而日军的船只普遍小而简陋,性能方面完全处于劣势。 这场战役的经过,《旧唐书》里只有简洁的一段话:“仁轨遇倭兵于白江之口,四战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焰涨天,海水皆赤,贼众大溃。”说起来,大唐武功强盛,对外战争攻无不克,这种击溃敌军的遭遇战,在唐军的辉煌战史上实在不算什么——就连以一人敌一国,几乎灭掉天竺的使节王玄策,在唐史上都是默默无闻之辈。那个名将璀璨的时代,只能让后人仰望感慨。 通过日本史料,我们才能大致了解到白江口之战并不算复杂的过程。 先行到达白江口的唐军,没有贸然强攻。刘仁轨命令战船摆开阵列,严阵以待。日船首先发起了进攻,但苦于唐船高大,仰攻十分被动,很快被唐军飞蝗一样的弓弩射退。 第一波攻击尝到唐军的苦头后,日军的将领聚在一起开了个短暂的军事会议,会议的结果是乐观而盲目的:“我等争先,彼应自退。”于是日军诸将未加整顿部署,便“率日本乱伍中军之卒,进打大唐坚阵之军”。 刘仁轨见日军贸然来攻,便指挥高大的唐船将日船左右包围,使其不得回旋,随后再施以冲撞和火攻。《日本书纪》记载道:“大唐便自左右夹船绕战,须臾之际,官军败绩,赴水溺死者众,舻舳不得回旋。朴市田来津仰天而誓,切齿而嗔杀数十人,于焉战死。”朴市田来津是日军勇将,见战况不力顽强战斗,只不过“嗔杀数十人”的记载太多简略,不知道是杀的唐兵还是自己手下。 中日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战争,以唐军的压倒性胜利而告终:日军400多艘船只沉入了海底,士兵溺死无数,日军剩下的船只载着残兵,惶惶逃回日本。 援军惨败,周留城里的百济王丰闻风丧胆,趁乱逃奔高句丽,王子忠胜、忠志率残部投降。先行登陆的一部日军则彻底丧失了斗志,各自寻船逃生:“百济之名绝于今日,丘墓之所,岂可复往?” 在大唐的军事铁腕下,百济的国名从朝鲜半岛抹去了。 白江口中日之战,从性质上说就是东亚的霸权争夺战,就是比谁膀子粗。日本吃了败仗后,整整九百年没敢对朝鲜半岛用兵。唐朝则顺利灭掉百济,五年之后又灭了高句丽,而与唐友好的新罗最终强大起来统一了半岛。 揍出个超级“唐蜜” 日本国内,一片战争惊恐,生怕唐军乘胜“直捣黄龙”,于是在九州等沿海地段大量修筑山城作为防线。但日本人多虑了,唐朝对这个岛国的领土毫无兴趣。 两年后,尚未举办即位仪式的天智天皇(中大兄),得到一个令他惊疑不定的报告:大唐一个人数多达254人的庞大使节团,已抵达九州候命请见。 昨天还是死敌的唐人突然来访,意图何在?由于摸不清唐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天智天皇无奈之下采取了一个笨方法:把唐使留在九州好吃好喝款待着,既不敢驱赶,也不同意进京,唐使逗留了几个月后,在日本护送代表团殷勤陪同下回国。唐高宗李治派出这个使节团的目的,无从得知,但当时唐朝还在对高句丽用兵,估计意在打探日本动向。 不过,吃了苦头的日本不会再贸然出头了。从技术上说,强盛的大唐帝国给落后的日本上了血的一课。 被狠狠揍了一顿的日本人,却丝毫没有因此对中国怀恨在心。日本民族尊崇强者,你把他打得服服帖帖,他反而更加佩服你——唐使来访后,有了台阶下的日本遣唐使人数,陡然比以往增加了两倍! 从七世纪初至九世纪末约两个半世纪里,求贤若渴的日本先后向唐朝派出十几次遣唐使团,每次少则三四百人,多则八百余人,肩负着“取经”重任的日本留学生们像海绵一样,从盛唐文化里汲取了无数养分,滋养了大和民族。日本同时代的中央制度、律令、历法、节俗、建筑、服饰、中医、文学、艺术、宗教、书画、雕塑,甚至刀剑、围棋、相扑这些后世日本的技艺强项,统统来自唐朝。日本近代著名汉学家内藤湖南的比喻很精妙:“日本民族未与中国文化接触之前是一锅豆浆,中国文化就像碱水一样,日本民族与中国文化一接触,就成了豆腐。” 日本人对唐朝“蜜”到什么程度?像妃子争宠一样。 唐玄宗天宝十一年,日本和新罗的使臣在长安上演了一出“争长”事件。所谓“争长”,就是争第一,争座次。 日本官方史书《续日本纪》记载了这件事:当时,玄宗李隆基在长安蓬莱宫含元殿接受诸藩朝贺。按照惯例,各国来使分东西两列而坐:东面,新罗第一,大食第二;西面,吐蕃第一,日本第二。 但是日本使臣古麻吕对座次提出了抗议:“自古以来新罗一直向日本朝贡,为什么座次排在日本之前?不合礼仪!”主持仪式的唐朝官员吴怀实觉得有理,决定将新罗与日本的位置对调。 “争长”事件中,日本人的国民性格一览无遗:服从强者,欺凌弱者。这件事固然伤害了新罗的面子,但面子是靠实力挣来的,新罗国力比不上紧随唐朝脚步的日本,外交失败就在所难免。 在唐朝,日本遣唐使是所有国外使者中最有风度和礼貌的客人。文献记载中,唐朝人形容日本使者“容止温雅”。话说当时派遣遣唐使是日本朝廷的一件大事,每次任命的遣唐使都要“海选”:首先是没有劣迹的朝廷官员,其次要有学问,毕竟肩负着学习先进文化的重任,另外,相貌要仪表堂堂,举止要有风度。出海之前,天皇常常大设宴席,和诗赐刀相送,并再三谆谆告诫:“你们这一去,和气为重,既要学成东西,也不能有失国体。”而一旦使船返回日本,天皇也亲自设宴迎接,对完成任务的使臣加官进爵,对不幸遇难者厚加抚恤。 有意思的是,对于这个模仿、进步能力超强的小国,唐朝也得时时注意维护上国的“国体”。唐人苏鹗的《杜阳杂编》里记载了一段有趣的故事: 唐宣宗年间,日本国王子(日本史学家考证为高岳亲王,平城天皇之子)来朝,王子善下围棋,宣宗就让御用棋士——棋待诏顾师言与之对弈。下了三十三着,棋势胶着,胜负未分。顾师言生怕有辱君命,凝思良久,下出一步妙招:镇神头,一子解两征。日本王子“瞪目缩臂,伏地认输”。回头问主管外事的官员:“顾待诏是贵国第几国手?”官员诡称:“第三国手。”其实,顾师言是当时的第一国手。王子又说:“我想和第一国手过过招。”官员回答:“王子胜第三,方得见第二;胜第二,方得见第一。”王子掩局而叹:“小国的第一,不如大国的第三啊!” 总体来说,唐代是中国人和日本人最有好感的黄金岁月,这依赖于日本一批一批恭恭敬敬的遣唐使,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远渡重洋,举止温雅求学若渴。在和唐朝的一流诗人吟和诗词之间,也留下了中日史上最缠绵的一页。 经历了五代十国的混乱,中国到了宋代,这时的日本已经养足精神羽翼渐丰,不再像对待唐朝那样恭敬,官方几乎没有使者互通,只有民间的僧侣和客商频繁来往,但日本人谦逊好学的形象在中国人眼里依旧没有改变,欧阳修在《日本刀歌》里吟道: “传闻其国居大岛,土壤沃饶风俗好。其先徐福诈秦民,采药淹留丱童老。百工五种与之居,至今器玩皆精巧。前朝贡献屡往来,士人往往工词藻。” 在大政治家、大诗人的诗里,“风俗好、工词藻”的日本完全是一派世外桃源。 欧阳修不可能知道,在他去世两百多年后,一场从蒙古草原发起的狂飙风暴,横扫了大半个欧亚大陆,不但摧毁了他所钟爱的故国山川,也让他诗中所吟诵的世外桃源变成了血肉战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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