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悲剧：一代巨富被红顶官帽打回原形

　　得到一顶官帽之后

　　在中国人的理念中，有一个“靠山”理论，那就是：山得势，即得势；山垮台，即垮台。
 

　　让胡雪岩(1823年―1885年。又名胡光墉，晚清官商)成为“红顶商人”的人是左宗棠。左宗棠(1812年―1885年)不仅是著名的湘军将领，还是洋务派首领，更确切地说，他是清廷重臣。
 

　　自从1875年1月同治帝(1856年―1875年)病逝后，慈禧就立她4岁的侄子兼外甥载湉(1871年―1908年)为帝，改年号为“光绪”。随即，她又开始了她的第二次垂帘听政(第一次垂帘听政是1861年咸丰帝病逝、同治帝上台的时候)。在这前后，大清发生了严重的边疆危机。那时候，资本主义列强也像当今的欧美帝国那样，在全世界范围内争夺殖民地。对新疆垂涎已久的英俄两国，此时正明目张胆地寻求自己在这一地区的利益。
 

　　光绪元年(1875年)，清廷采纳左宗棠等人的主张，出兵收复西北边陲。年过花甲的左宗棠理所当然地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
 

　　左宗棠与胡雪岩有私交，他是当时的洋务派老大(洋务运动由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三人发起)，对于自己不便出手的“洋务”，比如说与外国人打交道等，他就经常指派精通华洋事务的胡雪岩去打理。而经商的胡雪岩能与政府要臣结交，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仿佛找到了一棵摇钱树，随时都有敛财的机会，所以他更是将左宗棠的大腿巴得紧紧的。
 

　　光绪七年(1881年)，左宗棠西征之时，58 岁的胡雪岩为其鞍前马后筹粮草、借洋款(获得向英商渣打银行借外债的机会)、购运西方先进武器装备——也全靠胡雪岩的积极协助，左宗棠才能成功地收复新疆。收复新疆后，慈禧就为立下汗马功劳的胡雪岩论功行赏。这次胡雪岩不仅被封为布政使衔(三品)并总办“四省公库”，还拿到了象征着慈禧近臣的从二品顶戴和黄马褂——按清朝惯例，只有乾隆年间的盐商有过戴红顶的，而此时的胡雪岩既戴红顶又穿黄马褂，故而，他这个“红顶商人”也就名噪一时。
 

　　胡雪岩有了这顶帽子和这身黄马褂，就等于绑定了朝廷这座大靠山，而总办“四省公库”，更是让他的钻营能量出奇的大。上至清廷高官，下至平民百姓都把现银存入他的“阜康”钱庄，一时之间，他的钱庄几乎成了京城内外王公贵戚和官僚的外库。
 

　　中国素来就有“亢龙有悔，穷之灾也”的说法，意思是说，发展达到权限就几乎没有再发展的余地了，势必会盛极而衰，走向反面。红顶商人胡雪岩就是因为攀得太高，最后才摔得很惨。而这个让他摔得无法翻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成就他的左宗棠，这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事情是这样的。1883年，法军进攻驻守在越南的清军，中法战争不可避免，清廷再次召令已年过七旬的左宗棠。与此同时，刚愎自用的胡雪岩正信心满满地创建着自己雄伟的商业王国——他要在上海开办蚕丝厂，为此，他斥资2000万两白银高价尽收国内新丝万包，企图垄断丝业贸易。
 

　　和左宗棠、胡雪岩组合有宿怨的是李鸿章(1823年－1901年)、盛宣怀(清廷官商，李鸿章的“钱袋子”)组合。李鸿章认为，左宗棠能为朝廷立下功劳，皆因有胡雪岩的经济支持，所以当他得知胡雪岩要耗巨资办蚕丝厂、左宗棠又不在两江的消息后，立即想到“倒左先倒胡”这一招。于是，李、盛二人开始筹划致胡雪岩于死地。
 

　　不谙官场规则的胡雪岩丝毫没想到，自己这拼了身家性命的赌注会致他于人财两空的境地——李鸿章和盛宣怀暗中作梗，致使他囤积的生丝不能及时出手，造成库存变质。第二年夏天，囤积的生丝被迫贱卖，胡雪岩因此亏耗1000万两白银。更让他雪上加霜的是，李、盛二人串通好各地的官僚竞提“阜康”钱庄的存款——左宗棠迟迟未归，胡雪岩一时找不到帮自己斡旋的人，最终导致他设在各地的“阜康”钱庄纷纷倒闭。适逢世界经济危机的爆发，时局动荡，胡雪岩拆东墙补西墙的资金周转失灵。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他不得不廉价当了自己创办的“胡庆馀堂”药厂的地契房产，并就此宣告破产。
 

　　破产前夕，胡雪岩曾求助于清政府，没想到，到清廷那帮顽固的老朽和激进的洋务派通通不念他过往的功绩，反而落井下石——主要是因为他最大的靠山轰然坍塌了——这一年的9月，左宗棠在福州北门黄华馆钦差行辕任上去世了。
 

　　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快意一去不复返。胡雪岩的靠山一倒，王公大臣们就联合上书，要求慈禧下诏清查他所有的家产，并严追治罪——胡雪岩被抄了家，同时被革除了顶戴。
 

　　靠山没了，帽子掉了，昔日风光的红顶商人胡雪岩也一度沦为被人嘲笑的“钦犯”。

 

　　依官而商，黑白通吃

　　一个人的能量主要来源于他的野心。在得到红顶官帽之前，胡雪岩就是一个善于抱着官腿坐贾行商而致富的人。他巴结的第一个大官是那个感恩于他当年“风险投资”的人——王有龄。
 

　　王有龄(1810年―1861年)出身于官宦之家，曾捐官浙江盐运使(捐官只是虚衔，无实职，若想有实职，需花更多钱去补实缺)，由于家道变故，成了一个穷困潦倒的人。在慨叹无钱进京之时，结识了当时还在钱庄打工的小青年胡雪岩(大概25岁)。
 

　　两人虽然相差十多岁，但一见如故。
 

　　年轻的胡雪岩是一个眼光独到的人，当他了解王有龄的身世之后，便认定相貌堂堂的王有龄前途不凡。仅仅因为这点，胡雪岩就自告奋勇地把在钱庄刚收到的一张 500 两银票挪借给了王有龄，并催他速速进京混个官职。
 

　　王有龄北上之后，果然走了好运——获得了浙江海运局坐办的实职，而胡雪岩却因为私自挪用钱庄的钱被炒了鱿鱼。在王有龄当官享乐之时，胡雪岩正四处打零工养家糊口。好在王有龄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在他有了出头之日之后，他并未忘记胡雪岩的知遇之恩，他一上台坐稳了交椅之后，就把还在为谋生奔波的恩人弄到了身边，并给他安排了不愁吃穿的差事。
 

　　庚申之变时，王有龄官至浙江巡抚，他襄助胡雪岩开了“阜康”钱庄。37岁的打工仔胡雪岩就这样迈出了做生意的第一步。
 

　　在王有龄的照顾下，胆大心细的胡雪岩暗中与军界搭上了钩。他想尽办法让大量的募兵经费存于自己的钱庄中，接着他又被王有龄委以“办粮械”、“综理漕运”等重任——这时候，浙江一半以上的战时财经都掌控在他的手中。
 

　　有了杀手锏的胡雪岩开始黑白通吃。他的生意越做越大，除钱庄外，他还经营房地产、典当行等赚钱的行当，一时间财源滚滚。但很快，他就碰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二年，也就是咸丰十一年(1861年)农历十一月，江南战局吃紧，太平军第四次攻占杭州，胡雪岩受王有龄之托到上海、宁波购运军火、粮米等接济清军但因济送受阻，杭州饷源断绝。1862年初，王有龄因丧失城池而自缢身亡。接任浙江巡抚的是左宗棠。他在安徽领兵时就已经5个月没发过军饷了，很多士兵也被活活饿死。这次进兵浙江，军饷短缺等问题依然没有解决，令他万般苦恼。
 

　　王有龄的离去让事业上刚有起步的胡雪岩一筹莫展。他正急于寻找新靠山，恰在此时，有人为他打通了投靠左宗棠的通道，于是，他紧紧抓住这次机会，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战乱之时，他在三天之内就为左宗棠筹齐了十万石粮食。他这雪中送炭之举，得到了新任巡抚左宗棠的赏识，胡雪岩因此被委以浙江粮台总管，主持全省钱粮、军饷。
 

　　失去了一个靠山没想到却得到另一个香饽饽，这是胡雪岩没想到的。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左宗棠给他安排的这份新差简直就是让他在经营官库银务。左宗棠攻取浙江后，清军的大小将官无一不将战争所掠之物，全数存在他的“阜康”钱庄中。“阜康”钱庄迅速夯实。而囊中鼓胀的胡雪岩此时俨然一个慈善大佬——他开始到处设立粥厂、善堂、义垫，并积极修复名寺古刹，同时还收敛了数十万具暴骸；为方便当地老百姓耕种，他帮助他们恢复了因战乱而一度终止的牛车；他还向当地官绅大户“劝捐”，以解决战后财政危机。
 

　　胡雪岩高调的作秀无亚于自我宣传，他真的博得了极高的声誉和信誉。但是，大多数商人是无奸不商，有利可图之时，胡雪岩依然是狼吞虎咽。他几乎包办了湘军(左宗棠是湘军领袖)军需的物资业务——协助左宗棠主持上海采运局兼管福州船政局，经手购买西方先进机器、军火等设备，聘请外国技术人员，代左宗棠向外国银行借外债……他从中获得了大量回佣。曾纪泽(1839年―1890年。曾国藩之子)在《使西日记》中对胡雪岩有这样的描述：“……胡雪岩之代借洋款，洋人得息八厘，而胡道(胡雪岩为布政使衔在籍候补道)报一分五厘……”不仅如此，胡雪岩还依靠湘军势力在全国广设钱庄(“阜康”分支当时已达20余处)、当铺，操纵江浙商业；他还专营丝、茶出口，垄断市场。到同治十一年(1872年)，也就是胡雪岩49岁时，他的个人资产除田地万亩外，资金已达到白银2000多万两——这个数目远远超过当时清政府的国库储备金，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巨富。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虽然胡雪岩成了巨富，但他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最后竟然被一顶帽子压倒在众人之下，这是他的悲哀。
 

　　看看他未发达时的生活：从小家境贫寒，稍微懂事就开始帮人放牛，12岁时失去了父亲，作为长子的胡雪岩，为了养家糊口，经亲戚推荐，他告别寡母，进杭州钱庄当学徒，因他为人诚恳、踏实，三年师满后被留在钱庄当伙计(约16岁) ，不久升为跑街(营销)。
 

　　胡雪岩白手起家，借助结交权贵显要在夹缝中构筑自己的商业帝国——他开连锁钱庄和当铺，也开药厂(即胡庆馀堂雪记药号，此厂对胡开文的“八宝五胆药墨”流传贡献甚大)，并垄断丝茶贸易等。由于他精于攀附之道——在洋务运动中，他替清政府购买洋枪洋炮、聘洋匠、借洋款、筹粮械、纳粟助赈，为朝廷效犬马之劳，终于使自己成为显赫一时的红顶商人。
 

　　胡雪岩常在风口浪尖上展现自己的钻营才能，并将自己的财富一步步垒上巅峰，他能做到这点，得意于他会用人。只可惜他做得太纵容、太激情——纵容得有些自欺欺人，激情得有些忘乎所以，以至于，当他戴上那顶官帽时，就像孙悟空套上了紧箍咒，成了别人操纵的傀儡，这是他的致命弱点。
 

　　再者，作为暴发户的他还沾染了那个时代皇宫显贵的生活习气：他妻妾成群，奢侈糜乱，这就导致他几乎丧失了自我。而一个丧失自我的人，只能与他所依附的个体共存亡。最终，当他的靠山坍塌之后，他便一败涂地，于是，他生无所依——晚清那群把持洋务的政商们把他这个野心勃勃的小丑踢出了他们的游戏圈子。
 

　　胡雪岩从贫穷中来，又回到贫穷中去。光绪十一年(1885年)十一月，他郁郁而终。在他死后，没人知道他葬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