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想无妄想:胡适为何拒绝组党(2)
1958年5月27日晚上,自由中国杂志社举行餐会,有60多人参加,主要是欢迎胡适,饭后雷震请胡适讲几句话,胡适夸了《自由中国》与雷震的贡献,最后提出对反对党问题的看法,认为不如改用“在野党”字样,并主张组织一个以知识分子为基础的新政党。在座的傅正、毛子水等人都明白,“这只表示他赞成有一个知识分子的新政党出现,并不表示他愿意参加这一政党,更不表示他愿意领导组党”。毛子水当场说,明天报上又要说胡适之倡导组党了,使他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傅正〈自由中国〉时期日记选编》) 8月14日,雷震给胡适写信,又一次发出这样的呼吁:“我说在台湾搞反对党,可能流血。如先生出来,不仅可以消弭台湾人、内地人之隔阂,且可防止流血。先生当时亦(不)以为然。今日看情形,我的话一点也没有说错。对在野党事,是为中国民主政治铺路,我还是希望先生出来。” 11月17日,雷震到台北郊外的南港探访胡适(此时,胡已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第二天对《自由中国》编辑傅正说,“胡先生仍旧表示对政治无兴趣”。傅正在日记中说:“其实,这完全在我意料之内。老实说,人各有志,我们也不必勉强,事实上也无法勉强。在我看来,今天一切有志于以反对党救国的朋友,应该不必老把希望寄托在胡先生身上了。”(《傅正〈自由中国〉时期日记选编》) 而雷震直到入狱前,对胡适一直抱有希望。1960年4月20日,他还对傅正说起,前些时单独探访胡适时,胡适曾向他慨叹,局面没有希望,除非有一个反对党出来。但是当他希望胡适出面领导时,又遭到了拒绝。不过胡适表示,反对党一旦组成,就在组成的当天,自己会正式发表声明,要求全世界支持这个组织。虽然他为胡适的态度转变感到兴奋,甚至很乐观地认为一年内一定组成,而胡适自始至终都没有同意出来组党。 胡适的“有理想”与“无妄想” 胡适为什么一次次拒绝组党?无论提议来自最高当政者,还是与他有多年交往的朋友。一方面他对自己的性格有着清醒的认识。早在1949年2月12日,胡适告诉雷震,蒋介石过去请他组党,他说自己的个性不适合,他有“四不”:“第一,不请客,被人约请则去,但从不回请;第二,不拜客;第三,不写信介绍人,渠之学生甚多,从未写一封信;第四,△△△△,故不能组党。”(《雷震日记》) 1957年8月28日,胡适给雷震的信中再次提及“四不”。他确乎只是论政的人,未必适于从政。当年《观察》创刊号上那篇通信对他的有些分析,颇能抓到一些痒处。面对胡适组党的传说,分析了他个人的条件,认为不可知的因素有两个,“第一,即胡氏的行政的才干,是否一如其思想的才干。治政与治学的性质不同,所需要的条件亦不同……胡氏如组党,而其行政才干不足以副之者,则至少必须能有一个核心的高级的党的干部,以为策划执行的动力。第二,在大的思想倾向上,胡氏当然是领导得起来的,但一个政党不能单靠一种广泛的倾向来维持,尚须较为具体的纲领……今日组党,领袖人物固然重要,而政党的基础仍在广大的群众。而群众决不能仅靠任何一个偶像来维系,须靠进步的政纲来维系。关于这点,胡氏出国多年,一方面他对于中国社会隔膜,一方面中国社会对于他也同样隔膜”。(《观察》创刊号影印本) 这种隔膜可以说是他的书生本质所决定的。1948年4月2日,他正在南京,暂住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当时蒋介石决意提名他为总统候选人,在王世杰、周鲠生的劝说下,他确有心动,勉强接受了,但又有点犹豫,“事后仍觉身体健康与能力不能胜任”。当晚,他找年轻的考古学家夏鼐聊天。他说,最近半年内打算把《水经注》作一结束,这本是思想史中的一小注,竟费了他四年多的功夫,实出意外。此后,他计划续写《中国哲学史大纲》,就是上卷也拟重写,可将殷墟材料加入,大约需一两年的功夫。然后再写《中国白话文学史》,下卷也许改成“活的文学”史,不一定是白话文学。他还想写整个中国文化史。说到这里,他又摇头,说自己老了,还有这三大部书要写,颇有“日暮途远”之感。说到自己教书30年,没有教出一个可以传衣钵的徒弟出来,大部分上课听讲的学生,不能算是徒弟……说到自己成了公众人物,不能脱离一切,去从事研究,“最好是像陈独秀先生一般,被关禁几年,如又可得阅书之自由,或可专心著作。否则像副总统这样职任,消闲无事,亦属不错,且地位较高,有些小事像写字之类(指着书架上一大堆人家敬求墨宝的纸),人家也不好意思来麻烦了。但是万一总统出缺,这又更加麻烦了。最好能有一职位,每天以二三小时挣钱吃饭,其余时间可专心研究工作,北大校长仍嫌过忙,希望傅孟真先生或蒋梦麟先生能够来代理一两年,自己可以脱离行政事务,专心研究工作……” 胡适越说越有精神,一直聊到十一点,夏鼐才告辞出来。(《夏鼐日记》卷四,华东师大出版社2011年版)这一夜的聊天是放松无忌的,同时可以看出他内心有点兴奋、有点激动,有可能被提名为总统候选人,不能不在他心中引起一点波澜,难怪他会想到“副总统”和“总统出缺”。这是当时夏鼐所不知道的。 4月5日下午,当王世杰告诉他,蒋介石想推选他为总统候选人的意图在国民党内没有通过,他非常愉快,如释重负,因为外间记者已喧传蒋将推荐他为总统候选人,他正十分头疼难以应付。他当天的日记说:“我的事到今天下午才算‘得救了’。”同一天,夏鼐在《大公报》上看到这个消息,猜想他前一天之所以没回来过夜,可能在友人那里躲避。(《夏鼐日记》卷四) 他真正的志趣并不在从政上面,平时对时局的关心,也只是出于一个读书人的关怀,真要他去应对复杂、繁琐的事务,却非他所愿,也非他所长。何况,他清醒地了解中国的时局,即使他付出牺牲,也未必就能像他所愿望的那样。何况,他也从未打算牺牲。 当雷震他们在台湾组党已势在必行,明知胡适不可能出来领导组党,雷震身边的傅正对他早已失望了,1959年1月30日上午,傅正和雷震谈到胡适时,坦白指出:“胡先生不可能为争取原则而牺牲,并认为把组织反对党的希望放在他身上,便一定会落空。”雷震依然在为胡适辩护,傅正因此抱怨:“雷公对胡先生的崇拜,似乎有几分近乎狂热,总是替他辩护。” 当时还年轻的傅正,对胡适的认识倒是值得留意的,1958年4月9日的日记说: 其实,胡先生之为人,自为者多,为人者少,只是遭遇这样一个时代,使他左右逢源而已!这种人在学术上固然能够开风气之先,但人格上并不够完满。他之不可能出来组织反对党,是我早就料定了的,但假使反对党已打开了相当好的局面,那时若再拉他出面领导时,倒可能会出来的。 这些年来,因为是《自由中国》鼓吹反对党最力,所以一谈到组织反对党,大家总认为非胡先生出来领导不可,这固然是由于他的偶像作用已经造成,同时也由于大家未免太重视偶像。老实说,一个理想的反对党,并不是以某一个偶像来号召,而是要以具体的政治主张和行动来号召…… 当然,胡先生既已有他的偶像作用,假使他真愿为反对党而努力,不惜牺牲自己,以求能对苦难的中国人有所贡献,站在有志于反对党活动的人,固然是求之不得。但胡先生如果真不出我所料,而不肯冒这种风险,人各有志,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认为胡适的性格“不是一个可以断然决然从事政治运动的人”。持有类似看法的也不仅傅正一人,5月3日晚饭后,傅正拜访台湾大学教授王叔岷,谈话的中心就是胡适,“彼此的看法很接近。共同认为胡博士要在学术上有什么惊人的成就恐怕很难,而要想胡博士在政治上领导反对党则更难”。(《傅正〈自由中国〉时期日记选编》) 中国应该走什么路,往哪个方向去,在胡适心中是确定的,在他有限的人生当中,他能做些什么,他大致上也是清楚的,所以,他给雷震的信中说:“我平生绝不敢妄想我有政治能力可以领导一个政党。我从来没有能够叫(教)自己相信我有在政治上拯救中国的魄力与精力。胡适之没有成为一个‘妄人’,就是因为他没有这种自信吧。”(《万山不许一溪奔——胡适雷震来往书信选集》)他爱惜自己的羽毛,不愿成为那样的“妄人”,一次次拒绝组党就是必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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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庆龄 本文摘自《刘少奇的最后岁月》 作者:黄峥 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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