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编修的“二十四史”,也难免夤缘附会。《北齐书》每介绍一位大人物,都要纠缠天象、征兆。胡太后传记,只有短短四百字,居然也拽出一段奇闻逸事,装点门面。据说,胡家是北齐安定郡的大户,地处现在的宁夏固原。父亲,姓胡名延。母亲,是范阳芦家的千金小姐。他们的婚姻,足以使胡家跻身高贵的上流社会。很快,新娘子就怀孕了。正当胡府上下,喜气洋洋地物色接生婆时,门外忽然来了一个目光如炬的和尚。他端详了半晌,才笑眯眯地说:“此宅,瓠芦中有月。”当然,这是句讨彩的吉祥话,意思是,葫芦里装着一件好东西。不料,一语成谶,和尚的话居然应验了。月,属阴,万人瞩目。看来,胡家即将诞生一位声名显赫的女孩子。果然生了一个漂亮女婴,那响亮的啼哭,随即卷入了乱世漩涡中……
南北朝,酷似一块酥裂的龟甲,被那些枭雄们架在熊熊战火上,野蛮地烧烤着。
胡家有钱,闺女一落草就娇生惯养,养尊处优。上天赐给女人最有光彩的时段,就是“有女初长成”、“深闺人未识”那十来年。青春来了,天真未凿的黄毛丫头,陡然变作了杏眼桃腮的美少女——惊艳!望着一天比一天水灵的宝贝女儿,父母连蹲厕所都眉开眼笑。
黄金铺地,胡家便摆开了流水席、点起了长明灯。美酒盈樽,高朋满座,如花似玉的小姐,自然成为中心人物,她被父母刻意引荐出来,风度优雅地弹琴,落落大方地吟诗……家长用意极其明显:引导孩子经风雨、见世面,将来,好出人头地。胡延夫妇正打着如意算盘,栽培宝贝姑娘,就等于投资胡家的未来。(下图:北齐武成帝——高湛。)
作为婚姻来说,天下最大的买主莫过于帝王之家。男儿文武艺,女子桃花腮,但凡能寻个体面的去处,谁也不肯烂在自家猪圈里。
总算没有枉费苦心,胡家人梦寐以求的日子终于盼来了。《北史》和《北齐书》的记载如出一辙,匆匆几笔就把事儿说清了:“天保初,选为长广王妃。产后主日,鸮鸣于产帐上。武成崩,尊为皇太后。”
一位美少女转眼就变成了个半老徐娘,写得也太潦草了吧。干吗不详细交代她为人妻、为人母的来龙去脉呢?孔子开创了“微言大义”的春秋笔法,明明心里有话,偏要攥在手心儿里装深沉。这套看家本领,被后代史家玩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北齐书》的作者是初唐名臣李百药,此人性情耿介,直言快语,早就恨透了乌烟瘴气的北齐朝廷。他写书,无非想活剥这个“活标本”,梳理出几条“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经验。胡家姑娘,也就是后来的胡太后,无疑成了李百药笔下的“黑典型”。
一乘花团锦簇的彩轿,颤颤巍巍地抬进了长广王府。今天是个好日子——张灯结彩,鼓乐喧天。胡小姐摇身一变,做上了“长广王妃”。俊美的姑娘端坐在灯影里,边想边笑,真是心满意足。新郎高湛,可不是普普通通一家藩王,他乃高欢第九个儿子,当朝“文宣皇帝”高洋的亲弟弟。《北齐书》也承认,高湛曾是个招人待见的“小白脸儿”。他八岁的时候,“冠服端严,神情闲远,华戎叹异。”长大以后,“仪表瑰杰,神武尤所钟爱”——模样好,就等于攥住了一笔无形资产。少男高湛、少女胡氏,都在这方面尝到过一劳永逸的甜头儿。
公元561年,高湛刚从哥哥们手里,接过了大齐皇位,长广王妃胡氏,随即被册封为皇后。捞到这个“母仪天下”的至尊角色,也算不枉此生了;可惜,胡家小姐并没有找到家庭幸福,她早就看透了丈夫是个什么货色,此人,表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别看美人在侧,花丛环绕,高湛根本就不稀罕原配——胡皇后。他天天在昭信宫里奸宿,怀里躺着新寡的小嫂子,也就是“短命鬼”高洋的老婆——李祖娥。当然,李祖娥孤儿寡母的,根本抗拒不了皇帝临幸,当今皇帝愣要霸占她,除了死,还有别的出路吗?高湛曾恶狠狠地威胁道:“胆敢不从我,就宰了你儿子!”(下图:北齐奢靡的后宫生活。)
北齐皇室的血统,半禽兽,半神经病。包括高湛在内,这帮家伙最大的快活,莫过于耍男人、玩女人,虐待、滥杀那些与己无关的天下人。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人”,身边那些男男女女、包括皇亲国戚,尽是追名逐利、趋炎附势之徒。民间长期丑化隋炀帝,说他肆无忌惮地搜求绝色美女,即便有血缘关系也不肯放过,甚至扬言:“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余者,无不可。”查查《隋书》吧,杨坚尸骨未寒,杨广就撕下贤良、文雅的面皮,迫不及待地威逼父亲的小老婆——宣华夫人陈氏跟自己上床。高湛也是这种衣冠禽兽,只不过,他那套玩法,比隋炀帝更血腥、更疯狂。
高湛登基,只占有三分天下。京都邺城西南,长安坐着周武帝宇文邕;东南,建康坐着陈文帝陈蒨。高湛刚刚二十多岁,本该富民强兵,开疆破土,甩开膀子大干一番。孰料,他甘心堕落“温柔乡”,满足于娘们儿怀里耍光棍儿。
更漏点滴,月满西楼。胡小姐早就“耍单儿”了,她打量着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寝宫,绝望地叹了口气——既然没力气改变身边这一切,就得认命。你不再属于自己,而是皇宫深处一件有呼吸的小摆设。睡吧,没人来了,不会有谁来疼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弃妇”。
胡小姐辗转反侧,无限凄婉地钻进了冰凉的被窝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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